第一章
恋爱第五年,魏野桥的小青梅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动态。
【桥桥的腿摸起来像捏捏,好软喔。】
照片里,魏野桥脱掉假肢,正满脸无奈看向镜头,小青梅的手捏在他截肢部位,笑的一脸灿烂。
在这之前,他最忌讳我提及任何关于腿的话题。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忽然意识到,没有从那场车祸走出来的人,始终都是我自己。
——
魏野桥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围过去问东问西,而是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也许是宿醉的难受,他大剌剌的坐在玄关的椅子上,指使我给他脱鞋。
我没动,视线落在他那条装了假肢的腿上。
自从三年前他因车祸截肢后,我再没有如此细致的打量过他,因为害怕提及他的痛处,我收起自己所有的短裤裙子,就算是最热的三伏天,也都坚持穿长裤。
出事前他曾是省队博彩运动员,拿过大大小小的奖项,面对镜头时,总是笑的意气风发。
如今的他非常自卑,一点小事就会上纲上线,发起脾气会拼命的砸东西。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那无以言说的不甘愤怒发泄出来。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睁开眼睛看着我,「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腿。」
我紧紧盯着他的假肢,声音有些发颤,「魏野桥,其实你已经没那么在意了,也能接受自己截肢了,是吧?」
那为什么在我面前,他表现出来的从来都是无法接受的样子,看到以前的照片,他会发疯的揪着我的头发,死死掐着我的脖子,一声声质问我,为什么要毁了他。
我的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是在他幻肢痛时留下的,当时他抓起台灯一下一下的砸到我头上,大吼着为什么断腿的不是我。
我头破血流,却不敢让血留下来,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该死。」
他用电源线死勒住我的脖子,红着眼恶狠狠咆哮:「徐雾,我这样都是因为你,是你对不起我,是你欠我的,这辈子都欠我!」
我哭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
一直以来,我小心翼翼对待,只为他能慢慢释怀截肢的痛苦,却没有想到,他所有的不释怀全是在我面前。
从不肯让我触碰的截肢的部位,到了于绵绵手里,却被当成玩具捏捏,甚至还被允许拍照发朋友圈。
这三年的时间,他究竟是无法释怀截肢的痛,还是只想折磨我。
我想不通。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就该痛苦,一辈子走不出来是吧?」
他毫无预兆的发了脾气,径直走过来,愤怒的将整个餐桌掀翻,声音隐藏在碗碟破碎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的腿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这样!」
「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一把提起满身狼藉的我,恶狠狠道:「徐雾,你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凭什么质问我!」
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满是不甘心与怨恨。
实实在在的怨恨。
他恨我毁了他的人生,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血已经顺着脸颊滴落,砸在他的手背。
他的视线落在我额角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忽然提起我的衣领,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想做什么!现在这样到底要装给谁看!」
眼前血红一片,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满头满脸是血。
是被刚才碎掉的碗碟割伤的吗?
我有些记不清这伤是怎么来的,下意识解释:「跟你没关系,是我刚才不小碰到了,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是谁!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他怒声咆哮,「三年前装病害我车祸,三年后又故技重施了是吧?这回你又想要什么?我的右腿?」
我茫然无措的盯着他,眼眶泛酸,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什么叫故技重施,他为什么要如此恶意的揣度我。
「别装了,你心里巴不得我死外面吧?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了!」
他松开我,嫌恶的蹭掉手上的血,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绵绵比?」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令我恶心。」
镜子里的我狼狈不堪,形如枯槁,额前狰狞可怖的伤口正在疯狂叫嚣,它说徐雾,魏野桥本该有大好的前程,他现在这样子都是你造成的,他这辈子都被你毁了,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
三年前我妈去世,舅舅一家为了抢夺房子,在我***葬礼上大打出手,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不能生,才从孤儿院捡回你这么个小畜生,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争执中,记不清是谁碰倒了我***棺材,白色的花散落了一地,被劝架的人踩在脚底。
就像我的哭嚎声,无人在意。
我浑身发抖,发疯似的冲过去将始作俑者的舅舅按到地上,死掐住他的脖子,一拳又一拳打过去。
周围一片鬼哭狼嚎,舅妈揪着我的头发想把我扯下来,我一口咬在了她的胳膊。
她惨叫着抓起手边的东西,拼命砸着我的脑袋。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候。
直到有人一把抱起我,把我拥在怀里。
是魏野桥。
我机械般的张嘴咬在他的肩膀,直到口腔里弥漫出血腥味,迟钝的感官回归,我才听到他的声音:「好了,徐雾,可以了,已经够了。」
我摇头说不行,还不够,他们都在欺负我妈,我不可以让任何人欺负她。
当时的情景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片混乱中,魏野桥紧紧捂着我的耳朵。
那天过后,我就病了,开始不分时间的给魏野桥打电话,我说我疼,要他来陪我。
全身的疼痛刺骨而发散,疼到我发疯,疼到我尖叫。
我哭着对魏野桥说,你救救我吧,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魏野桥像个神医,只需要十五分钟就会出现在我家楼下,再用十五分钟喂我吃下神药。
不知辛苦,不觉疲倦。
最后一次他迟到了,我疯狂打电话,质问他是不是想要我死。
接电话的人告诉我,魏野桥出车祸了,正在抢救,状况很不好。
我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和魏野桥的家人讨论伤情,我依稀听到几个字眼,左腿被卡,可能要截肢。
***妈跌坐在地,抑制不住的痛哭,她说我儿子可是运动员,怎么能截肢呢?
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先是一顿,随后扑过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怒声咆哮:「都怪你,是你毁了我儿子!」
「***被你克死了,你还想克死我儿子吗?」
我摔倒在地,浑身的疼痛让我蜷缩成一团,机械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我想说,我妈才不是我克死的,她只是病了。
——
魏野桥截掉了左腿膝盖以下的部位,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自己的左腿。
大概是感知不到了,他开始发疯咆哮,命令医生把他的腿找回来。
他说队里还有很重要的比赛,只剩两天了,他不能缺席,还要回队里训练。
手边所有能摸到的东西都被他砸的稀烂,没有人能劝动他,***妈几乎跪倒在地,哭着说儿子啊,求你活下来吧,你要是死了,妈妈也活不成了。
他固执的不肯听,一直在重复着,要打比赛,要回队里训练。
直到看到我,他才安静了下来,他问我,「徐雾,你想怎么样?」
我哭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太疼了。
「疼?」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逼我自己看,咆哮道:「你根本一点伤都没有,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还嫌不够,我死了你才满意是吗!」
「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
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近乎崩溃的哭吼:「你说话啊!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我说不出话。
我不想这样的。
从那之后,魏野桥就变了,曾经的开朗温善被暴躁取而代之,他痛恨世界上的一切,对我更是极度仇视。
他会在我端着热汤的时候,故意打翻,看着我手上被烫出来***水泡问我,「这样疼吗?」
我说不疼,你开心就好。
他还是不开心,伸手触碰我的耳环,「这是我送你的吧?」
我点头,他用小指尖勾住耳环,向下一拉,再次问我:「疼吗?」
有血顺着他的指尖留下,接二连三的滴落在床单上。
我疼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强忍着摇头。
他说你太没意思了徐雾,你应该要疼,要比我疼千倍百倍,你应该接受惩罚,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装上假肢后,他可以随意走动,会在我洗脸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出现,将我的头按在洗手池,直到我奄奄一息,才意犹未尽的松手,看我像条死狗一样大口喘气。
这样的套路,他乐在其中。
——
我的朋友戴戴说他疯了,劝我赶紧离开他。
我摇头,认真的对她说:「我不害怕,他不是疯了,只是病了。」
既然是病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戴戴恨铁不成钢,「徐雾,你必须离开他,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说这是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戴戴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每个周我都会去看我妈,在她墓碑前放上一束百合,陪她说说话。
戴戴也在陪我,一边痛骂着魏野桥是个畜生,一边固执的劝我离开。
这三年以来,她一直都在劝我。
她说她看到了于绵绵的朋友圈,其实魏野桥早就释怀了,他装成这副样子是为了折磨你,因为只有你才会像个老妈子,无怨无悔的伺候他。
我安静的回答:「我不能要求他一直活在过去,于绵绵能让他释怀这是好事情,他怎么对我是他的***,是我欠他的。」
戴***了眼,近乎咆哮的冲我大吼:「谁说你欠他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魏野桥当年的车祸根本不是因为你!」
我愣住了。
戴戴找出于绵绵的朋友圈,指给我看,「魏野桥出车祸那天,正好赶上于绵绵回国,他是赶去接于绵绵才出了车祸!」
「他一直都在骗你!」
我抖着手接过,看到三年前魏野桥出车祸的日期,于绵绵发了一条朋友圈:【嘻嘻,等桥桥来接咯】
车祸第二天,她发了一张阴天照片:【桥桥再也踢不了球了,呜呜呜,都是我的错】
我浑身发麻,拿出自己的窃听胡乱的翻,想告诉她那不是真的,却见到了一模一样的朋友圈。
点开,甚至能看到魏野桥的评论:【绵绵乖,不是你的错】
我僵在了原地,冰冷的寒意从指尖蔓延,直至到全身所有细胞。
「她以前把这两条朋友圈隐藏了,这次回国才放出来,大概想不到会有人会翻她三年前的动态。」
戴戴声音里充满的愤怒,「徐雾,你醒醒吧,魏野桥利用你的愧疚,一直都在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