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民国最彪悍的商人,七岁那年,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柄手枪。
我眨着眼睛:「可是爸爸,我是女孩子。」
父亲沉思片刻,觉得确实不妥,然后吩咐管家:「去给小姐定制一把枪,要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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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父亲的老来女,更是唯一一个孩子。他能在乱世里攒得大业大,混得风生水起,要说手底下完全干净,那也没人信。
他前半辈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有了我这根软肋才开始瞻前顾后起来。
当时有许多人劝父亲将来为我招个上门女婿,把自己一身本事都交给他,好让他能在瞬息万变的将来护住我。
我父亲纵有千般不好,可唯独对我母亲是真心实意的。他纵横商界,打拼了一辈子,什么人都见过。
他当然明白世界上不只有像他这样一心一意守着亡妻的痴情人,更有千方百计想把妻子变成「亡妻」的负心人。
他不敢在我身上赌这个万一。
父亲疼我惯了,总抱着侥幸想看女儿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
可街上越来越多的流民,夜晚时不时会出现的枪声,这些就像一面镜子,活生生映照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直到父亲上街时,亲眼看见一个同我一般大的女孩儿倒在地上。她瘦骨嶙峋,微微张着嘴,浑浊的眼睛慢慢闭上,再也没有睁开过。
她不是我,却又仿佛千千万万个我。
于是七岁生日那天,父亲送我的礼物是——一把枪。
我不害怕枪,我见多了。经常出入父亲书房的叔叔伯伯们、还有守在我家院子里里外外的保镖,他们都有枪。
我只是有些不情愿,在我年幼时的认知里,只有那些高高大大、满脸横肉的男人才会拿这种东西,我不喜欢。
父亲抱着我哄,他为了显年轻,胡子刮得很勤。这几天窝在房间里不修边幅,胡子冒了出来,他就拿新长出的胡茬扎我的脸:「小芜乖,爸爸让他们把枪给你换成粉色的,好不好?」
我这才笑起来,跟爸爸说我想要一个小花园,在小花园里种好多好多果子。
爸爸也笑着,一一应下来。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他对我能给予的,最后的温情。
从那天开始,父亲为我请老师。我的课程从绘画、钢琴、插花,慢慢演变成了金融、射击、拳脚……
父亲开始带我出入各种他谈判的场合,把我介绍给很多人认识。
当有人把我当做宴会上的点缀,要求我吟一首诗,弹一段曲,跳一支舞来「助兴」时,父亲大发雷霆。
他告诉我:「姜芜,你是我的女儿,我的继承人,我们姜家未来的掌权者。如果任何人不能平等地对待你,那么我们和他就没有合作的必要。」
记忆中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慢慢不见了,他开始变得严厉,甚至苛刻。
不过我还是可以适应,因为我知道,爸爸他是爱我的。
直到有一天,他将那把枪塞到我手里:「老师说你射击课程学得不错,证明给我看,杀了他。」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人,是父亲商会里的叛徒。
我从没试过开枪打活物,更何况是个人,慌忙道:「爸爸,我只打过靶子。」
他没有给我继续解释的机会,而是抓住了和我一起长大的女佣阿夏,用枪抵住了她的脑袋,语气不容置喙:「你开枪,或者我开枪。」
和父亲一起见世面的这些时日以来,我极会看人眼色。我明白,他是认真的。
我被他的态度吓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极端,哆哆嗦嗦举起了枪,眼泪糊了满脸。
父亲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那把枪离阿夏的头更近了:「你只有一次机会,你瞄不准,那就换我开枪。」
开枪可以敷衍,但瞄准需要极强的主观性,需要我必须调动起杀戮的念头。
我射击课确实学得很好,枪只响了一声。子弹穿过头骨,炸开了一朵血花。
又血腥又恶心,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属实没有那么好接受。我大叫一声,随后剧烈地干呕起来。
父亲过来抱着我,声音仍是恶狠狠的:「你记着,如果将来有人敢背叛你,就像今天这样,开枪!」
我哭得更大声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父亲扳过我的肩膀,严厉地警告:「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哭了。你以为外面那些人喊喊口号,做做游行,就真的能实现什么男女平等?你想活下去,想活得漂亮。就必须比男人更狠,更绝,更不留余地!」
父亲拉着我的手去摸他的胡子,摸他新长出的白发:「小芜,爸爸陪不了你多久的。我改不了这世道,就只能让你变成执刀者。而不是餐桌上的一盘菜。」
那是父亲第一次把话跟我说得那么明白,让我那么现实地面对残酷的真实世界。
父亲的家产只有他在时才姓姜。一旦将来我接不住,那这些钱财,连同我自己,都是一块肥肉,等着别人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