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便有旧疾,而今已时日无多。
嫁进侯府,是来报恩的。
只是荛姬的死,成了小侯爷心头一根刺。那天之后,他更加不肯见我。
他夜夜买醉,看胡姬们跳舞,再扔了酒壶将她们全都赶出去。
再没人能跳出荛姬的腰铃舞。
上一个以腰铃舞名动京城的,是小侯爷的生母。
生母忌日那天,他兀自喝得烂醉,摇摇晃晃跌进我院中。
我用打湿的绢帕给他擦脸,却被他一把推开:「滚!」
他眯眼看我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扯过我,一路拖到侯府宗祠。
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孱弱纤瘦的我,和他的嫡母一个模样。
他将荛姬的死和生母的死,一并迁怒到了我头上。
祠堂里供奉了荛姬的牌位。
他要我连荛姬和他的生母一同跪。
小侯爷的嘴角有醺然笑意:「新妇拜宗祠,这是侯府的规矩。总不能因着你出身尊贵,便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吧?」
我看着荛姬的牌位,神色晦暗。片刻后我道:「我可以跪你的母亲。但是荛姬,我不会跪。」
我说:「况且将荛姬的牌位接入祖宗祠堂,本就是胡闹。」
我派人请来了小侯爷的嫡母,生生将荛姬的牌位丢了出去。
小侯爷被无数府兵按着,眼底血红,看我的目光像要活撕了我。
他一把掀了香火供奉,香灰簌簌落在我裙摆上。
而我眼睫都没颤一下,对着他生母的牌位长揖到地:「惊扰各位祖宗,是晚辈的不是。」
小侯爷要向我扔东西的手僵在了半空。
片刻后他冷笑出声:「愿意跪,你就在这里一直跪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多久。」
我自幼体弱乖巧,出嫁之前,从未被罚跪过祠堂一回。
却在侯府的祠堂里跪到昏了过去。
醒来时心悸不止,脏腑如同无数虫蚁在啃噬。
侯府传家的菩提子手串,一圈圈绕在我腕间,略略镇了镇那锥心蚀骨的痛。
婢女见我盯着手串发呆,讷讷道:「小侯爷听说了姑娘体内的旧疾,只有侯府这串药浴中浸过的菩提子能压制。这是他……亲自去取了,给您戴上的。」
婢女怅然道:「姑娘从来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荛姬因何而死,姑娘何不与小侯爷说明呢?」
我垂眸沉默。
荛姬是北狄的细作。
我的兄长、父亲的无数将士都死于北狄之手,我不可能跪她。
可我不能说。因为府中尚有她的余党,身份不明。
我只能是一时冲动不择手段的妒妇,才不至打草惊蛇,害了整个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