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屋里,听见推门的响动,岑宁心里一紧,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绞在一起。
烛火跳动,他从盖头下看着陆云川慢慢走近,盖头被挑起。
岑宁忍着羞意抬头,看见面前穿着喜服的陆云川,烧红了脸,低声道:“相公。”
面前的夫郎面如桃瓣,眉目含情,在烛火下,整个人如温玉一般笼着柔光。
陆云川怔怔地看着,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双手搓了搓大腿外侧的料子,低声说:“可、可饿吗?”
岑宁摇头说:“不饿,芷哥儿给我端了糖水蛋和面条来了。”
陆云川点点头,怕身上酒气太重熏着夫郎,不敢靠得太近,只站在床边说话:“坐了一天肯定累了,厨房里烧了热水,我拎进屋里,你、擦洗一下。”
岑宁闻言脸更红了,垂首攥紧了身上的嫁衣。
陆云川拎了桶热水进屋,又把专门买回来的新木盆和新布巾放在旁边,对岑宁说:“我就在院子里洗,有事就喊我。”
说着关上了房门。
院里很快响起冲洗的水声,岑宁抿了抿唇站起来,解开身上的衣裳也开始擦洗。
累倒是不累的,早起他二嫂煮了碗酸梅水给他喝了,又让他嚼了颗梅子,说新妇成亲,最受苦的不是在新房里坐着等掀盖头,而是坐轿子。
乡间的路不平,坐在花轿里能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跑出来,头要晕上一整天。
可他坐着轿子来云溪村的路上,听见陆云川嘱咐请来抬轿的人走慢些,又专门走到花轿边伸手稳住了轿子,一直到进了村子听见人声才重新站回花轿前面。
岑宁垂着眸子想,只要相公能一直待他好,不学那些无赖做派,就算日子苦点累点,他也过得舒心觉得乐意。
洗漱好,桶里还剩下小半桶热水,岑宁倒进盆里,听着院外没了水声,推开门对着陆云川低声说:“今日走了许多路,相公进来泡泡脚吧。”
陆云川一愣,忙道:“好、好。”
双脚泡进有些滚烫的水里,身上的疲乏都减轻许多。
岑宁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边,一双嫩白的脚浅浅挨在水面上。
陆云川见状抬高了脚背,说:“水烫,搭在我脚上泡吧。”
岑宁轻轻“嗯”了一声,拿脚尖小心翼翼去探陆云川的脚背,又缓缓地一点点地贴实了。
夜色朦胧,今夜的月亮挂在空中格外得亮。
洗漱好,陆云川把水端去外面倒掉,岑宁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铺上心中忐忑。
堂屋里的油灯被吹灭,陆云川走进屋里关上了门,在床边坐下。
纵使是夏天,山里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冷,陆云川拉开被子,两个人在床上躺下,都默不作声。
直到身上压下来一具高大温热的身躯,岑宁才没忍住小声惊呼出来。
但连忙又噤了声,成亲前,阿娘是让大嫂教导过他这事的。
里衣被解开,腰部被大掌握住,肌肤相贴,岑宁忍着羞赧环住了身上人的脖颈,不知从哪生出几分依赖,颤声道:“相公,我、我有些怕。”
看着夫郎埋在自己怀里露出的一段白皙后颈,陆云川深邃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温柔,大掌拍了拍夫郎的背,他哑着嗓子道:“不怕。”
夜深交颈,被翻红浪,窗边的烛影摇晃,到最后连灯芯都慢慢燃尽……
翌日,岑宁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身侧床铺是空的,他急忙起身,忍着身上不适穿好衣裳,推开门就见陆云川坐在院里编竹筐。
见岑宁出来,陆云川放下手里的活道:“醒了?我给你打水洗漱,洗好后吃饭。”
岑宁小声呐呐:“我起晚了。”
“不晚,我也刚起。”看出岑宁有些不安,陆云川顿了顿说:“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什么规矩,多歇会儿没事,家里的活都有我呢。”
新妇进门第一日给公婆敬茶,婆婆是要给立规矩的,陆云川和那头分了家自然就没这规矩,而且他娶岑宁也不是为了让夫郎干活的。
早饭是陆云川做的,一筐子白面馒头,一锅白米粥配上两样小菜。
陆云川摸摸鼻尖说 :“我不大会做饭,吃两口垫垫肚子。”
他对吃食不讲究,没成亲前不愿意总去前头屋子麻烦大嫂,常常一个人在家啃几个冷馒头就对付过去。
白米粥就差煮成干饭,岑宁捧起碗笑了笑,低声说:“以后我给你做。”
陆云川抬眼,笑道:“好。”
吃完饭,陆云川动作快把碗筷拿去厨房清洗,岑宁本想同他争,陆云川一句“你身子不舒服,歇着吧”,岑宁就红着脸坐下了。
洗好碗筷,陆云川进屋拿了个盒子出来,打开递到岑宁面前。
“这是家里的田契地契和银钱,交给你收着。”
盒子里放着几张纸并三两银子,成亲花了不少钱,家里剩下的银钱并不多。
陆云川搓了搓腿,他到底年轻,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能吃饱就行,但有了夫郎,免不了开始担心夫郎跟着他会吃苦。
村长媳妇第一次来家里说愿意帮他去向梅玲村岑家提亲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
村长媳妇摸不着头脑:“那岑家的哥儿模样性格都是顶好的,怎么不愿意呢?是看中别家的姑娘哥儿了?”
陆云川摇摇头,想起那年冬天见着的哥儿,闷声说:“我家的条件婶子你是知道的,不好让人跟着我吃苦。”
还是村长媳妇劝他:“哪里就吃苦了,你家里是少吃的还是少穿的了?不过就是没有公婆而已,你嫂子嫁给你兄长不也过的好得很吗?人岑家说了,只想找个踏实本分的哥婿,别的不在意。
“真要挑个村里的富户嫁了,遇见那汉子不老实,成亲后还想往外寻小妾的,才是吃苦头呢。婶子也是知道你的为人,才想帮你在岑家面前提一提。”
他这才点了头,心里却还是不做指望,想着那样的哥儿该找个更好的人家才是,不该嫁给自己这样的庄稼汉。
现在夫郎就坐在他面前,陆云川有些窘迫地说:“钱不多,但等收了麦子卖了粮食能好些,等到农闲去镇子上做工也能赚些钱,我…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伸手合上盒子,岑宁浅笑着说:“相公交给我,我会好好收着的。”
又垂下眼睫,声音轻却认真:“我不怕吃苦的。”
日子,总是能越过越好的。
清早,外面刚传来高亢的鸡鸣,岑宁就睁开了眼睛,屋里又暗又静,只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手被陆云川握住,岑宁微红着脸挣开,看了眼枕边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后,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夏天天明得早,屋外已是一片大亮了。
洗漱后,先去厨房生火烧水,又推门去后院鸡舍喂了鸡捡鸡蛋。
家里养的鸡不多,一天就能摸到两三个蛋,不往外卖,就自家炒着或者煮着吃。
小菜园里的菜打了井水上来浇过一遍,岑宁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早饭一贯简单,熬一锅杂粮稀饭,往灶子里塞了几个玉米饼子和馒头,又煮了两个白水蛋。
本来是只煮一个的,最近农忙干活要出力气,岑宁想着每天早上煮个鸡蛋给陆云川吃,他自己不下地干活用不着吃鸡蛋。
可每次陆云川剥好壳就往他嘴里塞,他没办法只能煮两个,起码让陆云川能吃到。
盛稀饭的时候陆云川也起了,就着岑宁备好的水在洗漱,岑宁把早饭端到院里的石桌上,拿过一旁架子上搭着的布巾递给陆云川擦脸。
“天还早,以后早上不用起这么早,多眯一会。”陆云川接过布巾几下擦干净水珠。
“没事,我不困。”岑宁再伸手拿回布巾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掌不免相触,都是干过活的手,但陆云川这种常干重活粗活的汉子的手可比岑宁的糙多了,手掌宽厚,布满了老茧。
岑宁缩回指尖,低下头掩盖泛红的脸,他与陆云川成亲不过几天,虽然日日亲近,但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这样的距离和肢体接触。
坐到石桌旁吃早饭,陆云川拿起鸡蛋剥壳随口问:“忘盛小菜了吗?”
话刚说出口就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阴了些。
岑宁见状忙说:“后院的黄瓜熟了,我待会儿去摘一筐腌酸黄瓜,过两天就能吃。”
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好,陆云川忙缓过神色,把手里的煮鸡蛋递给岑宁说:“以后她要是再过来,你直接去地里喊我,或者去前头喊嫂子。”
“我知道了。”岑宁点头。
两人嘴里说的是王凤玉,原是前日是岑宁回门的日子,陆云川和岑宁一大早就往梅岭村赶,饴糖、红鸡蛋和酒拎了满手,陆云川还专门剁了两斤排骨肉。
村里人看见了都说陆家二小子疼惜夫郎,聘礼、酒席和回门礼,样样都置办的精心,王凤玉在村里溜达一圈把话听进耳朵,回到家坐都坐不住。
陆云川成亲那日,她心里记着陆云瑞的话没撺掇陆德兴去闹事,可听村里人吃席回来对着席面和新夫郎赞不绝口,她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气自己没能去翻翻那新夫郎的嫁妆,拿点好东西回来。
她想的简单,要不是岑家嫁妆给的丰厚,陆云川那穷小子能舍得下这么大血本?
在家里煎熬两日,趁着昨日陆云川去地里割麦,王凤玉想着岑宁一个新嫁过来的哥儿不敢驳她这个婆婆的面子,跑去陆云川院子里大闹了一场。
进门就往侧屋里走,要去开岑宁的嫁妆箱子。
嘴里嚷嚷着:“再怎么样,我也是他后娘,是你婆母,成亲不懂礼数不请我们来吃席就算了,知道往娘家扒拉东西,不懂得孝敬公婆?”
岑宁拿她没办法,到最后还是姚春玲来找岑宁一起纳鞋底瞧见了,想着当初王凤玉也是这样拿走了自己嫁妆里的一块布,叉着腰三两句把王凤玉骂走了。
“老泼妇,打量着宁哥儿脾气好跑来撒泼,分家分了多少年了,一个懦弱无能的爹,一个苛待人的后娘,谁给你们脸了还好意思来翻嫁妆,省省你那老脸皮吧。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去喊村长了。”
王凤玉被骂得说不出话,又怕真把村长找来,回到家陆云瑞要说她,一把推翻了院子里放着的腌菜缸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