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左迈两步,离记者更近了些,然后才开始说话:「怎么会什么都不剩呢?你们加在一起,贪了厂子里多少钱?我敬重大家,本来不想闹得那么难看,但我也不是让人欺负的。」
我只递了一个眼神,林叔就捧着一本账册,一脸兴奋地走出来,那架势,简直是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每一笔账都明明白白记着,他们克扣了多少工人的薪资,又从工厂里吃过多少回扣,甚至连工人的赔偿金都不放过。
而这些钱,当然是都流向了他们自己口袋里。
从前我刚知道的时候简直义愤填膺,我问爸爸为什么明知道这些还不处理他们?
爸爸告诉我,水至清则无鱼,不管换了多少人,这种情况总是有的。我的职责不是抓人的警署,而是量刑的法官。
而只要留着这些把柄,关键时候,这就是制衡他们最有力的证据,只要我想,他们随时都得吐出来。
我终于搭了记者的话:「也请各位做个人证,我有权追回他们贪墨的每一笔钱,这些钱姜氏不会吞掉一丝一毫,全部再次补偿给所有被压榨的工人们。」
在一片叫好声中,我又宣布了一个决定:「我不会放任这么多工人下岗无处可去,当时工厂关闭也只是暂时的休整。我们的工厂将不日重新开放,交由谢崇声先生全权管理。」
随着我手势的方向,大家都看到了谢崇声——我们姜氏的新经理,我一手扶植起来的新人。至于黎维雨,当然已经是旧黄历了。
同时,我走过去从容地握了握黎叔的手,淡淡道:「这次换血您的老朋友走了六七成,我也是怕新来的年轻人跟您沟通上有差距,毕竟刚才他们有一句话说得对,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黎维雨颔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感叹一句:「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后生可畏。」这一句就是服软的意思了。
黎叔还是很有分量的,我也并不是要把他踢出去,最起码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赶尽杀绝就永远要调教新人,不服管的总是大有人在,我要学的是如何驾驭他们。
这次我只是教他要分清主次。但要是他还这么不安分,下次就不是壮士断腕那么简单了。但凡他刚才有半句不忿,我就有本事把今天也变成他的「欢送会」。
终于解决了这些事,我还没来得及松快,就看见苏伯伯带着一个人,满面笑容地朝我这边走来。
苏伯伯是我父亲生意场上的老朋友,也是为数不多令我发自内心敬重的人。
他和父亲的狠厉不同,似乎永远是温和的,包容的。但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两个给我的感觉又如出一辙,或许这就是他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苏伯伯这次给我引荐的是他终于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儿子,言谈之中竟然有结亲的意思。
说来可笑,那些和我血脉至亲的亲人觉得我只配得上许孝里这样的货色,真要论起来,还不如苏伯伯疼我。
最起码,眼前这个苏砚和看起来也算才貌相当,门当户对。
我愿意相信苏伯伯此举是出自真心的疼爱,但是却不接受这种方式。
不过还好,我跟苏砚和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相看两厌气场不合。他嫌弃我是个没留过学的土包子,而我嫌弃他的一切。
散场时,苏砚和默默站在我身边,为我披上了外套。
我对眼高于顶的人向来没有好感,所以说话毫不留情:「我并不冷,不问一句就把自己的衣服往别人身上扔,你一向把这种自作主张当做绅士风度吗?」
他垂下眼睑,掩去了自己的不耐烦:「你也不用因为被我拒绝了就恼羞成怒,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刚才宴会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我看在苏伯伯的面子上已经很有教养了,他有什么自信觉得是自己拒绝了我?
或许感受到了我眼中的嘲弄,苏砚和有些不自在:「父亲说姜先生从前对我们家有恩,所以姜芜,就算没有感情,我也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或许我父亲从前是帮过苏伯伯,可我从没想过收回这个人情。尤其苏砚和这种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的语气,耗尽了我最后一丝耐心。
我刻意把音调拉长,这是教养允许之内,我最大限度地阴阳怪气:「所以你报恩的方式就是想娶了他的女儿,然后接手他的公司,享受他的资源?你真的,别太爱自己。」
这个大少爷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吧?事实上苏伯伯是知道苏砚和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把苏氏一起交给我。
这样苏氏既能正常运作下去,我的商业版图还能更上一层楼。但是要名正言顺,这才需要联姻。
这场利益置换里,苏砚和就是个不重要的添头而已。而我之所以不答应,就是因为看不上他这个赠品。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再次被我截住话头:「刚才苏伯伯已经明白了我不愿意,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你是怎么自己脑补出一场大戏的?你父亲虚怀若谷,怎么就生了你这么半瓶子醋?」
苏砚和挂了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我即将上车的前一刻,有人伸手拦住了我,是迷倒阿夏的那个王昂春。上次我把他分给了林叔,大概他今天跟着林叔来的。
看来他是一早就蹲在这里,直到看我身边的苏砚和走了才敢露面。
为了阿夏,我已经把这个人查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那篇报道不是他写的,这个人在报社完全是边缘人物,他没这种好文采。
我猜是他又掏钱打通关系,又送礼找人代笔的。好不容易混进姜氏,结果就得了这么个在别人看来比小喽啰好不了多少的差事,所以不甘心。
果然,他一开口就是毛遂自荐:「姜小姐,如果您重新开张的工厂里有新的职位,可不可以考虑我呢?我很有能力的,我……」
第一次见心里这么没数的人,我难得愣了一下。
我记得资料上说他在校时主修的专业很鸡肋,做记者都算拉秧子,也敢到我面前讨这么重要的活计?
我自顾自上了车,临走时看在阿夏的份上,还是降下车窗跟他说了一句话:「你如果一直那么好高骛远的话,考虑一下,吃软饭也不错的,阿夏完全养得起你。」
说完,没看他是什么脸色,我已经叫司机启动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