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条直通到镇上的路,并不难找,加上方武给他细细讲过一次,所以沈蔚走起来还算顺利。
她换回了坠崖时穿的那身衣服,揣着那枚玉佩,打算到了镇上直奔官府,表面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她不禁又有些忐忑。朝中奸臣势力庞大,她这一行若是顺利回了沈府还好,但要是落入贼人手中,以此要挟父亲,那才是难办了。
走出几里地,腿上的患处又开始发疼起来,她无奈地在路边坐下休息,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上午也没走出多远。
祁二这一早上总觉得心神不宁,扬起锄头来也有些力不从心,他心里总是想到那位表妹昨夜的话,还没到正午时分,就回家去了。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后,他才意识到,她真的走了。
近十余日的朝夕相处,他早就习惯了这位表妹的存在,习惯一回家就有个人等着自己,习惯她笑着叫自己表哥,习惯她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动作…
看着叠在床上整整齐齐的衣物以及被褥,他沉吟片刻,往屋外走去。
祁二找到这个表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去镇上一半的路程了。许是腿又发疼,她端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歇息,以袖拭汗。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们这些庄稼人每天不知要做多少次,可她做起来,是不一样的雅致大方,跟城中的高门小姐一样。
他一路是小跑过来的,到沈蔚跟前的时候,还喘着气。
“表哥,你怎么···?”沈蔚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不是说了再待几天吗?”祁二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不、不必了,我一个人能回去。”
“你叫祁蔚?”
如果沈蔚没记错,这是祁二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听着不由得一阵心虚,轻轻一点头。
“你那边还有别的亲戚?”
沈蔚摇头。
“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吧。”
沈蔚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祁二一脸认真,也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可你得想清楚,你一个姑娘,和我一起住就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这也是祁二之前不愿留她的缘由之一,村里有的人爱在背后说闲话,单是两人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就够别人编排了。祁二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对女子而言就不一样。
沈蔚原本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喜悦中,听到这话后,脸颊微微发烫,眼神闪躲地嗫嚅道:“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知道表哥不是那样的人。”
在家国大事面前,她个人的清白名声不算要紧,况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深知祁二为人,是个坦荡正直的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祁二低头看她少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真是我表妹?”
沈蔚心如惊鼓,她知道自己不应继续骗人,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又如何能将实话托出呢?且她身份特殊,告诉祁二后反而有可能给他招来祸端。
“是。”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心里安慰自己一般地想:来日回家后,一定重重补偿他。
祁二不再多问,带着她一前一后往回走,惦记着她腿上的伤,他步子放的很慢,时不时侧头看看她跟上没有。
沈蔚身上的衣服虽然看着有些脏破,可毕竟是上好的料子,衬得她整个人玉软花柔,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睛,一路上遇到的熟人,都纷纷问祁二是谁。
祁二直接答道:“是我远房表妹。”
沈蔚则在他身后低头娇羞一笑,看得人心里一颤。
下午到家后,祁二就去了五婶家一趟,回来时对沈蔚道:“明天你和我去一趟镇上。”
“好。”沈蔚乖巧应道。
这一夜,沈蔚睡得无比香甜。
天边刚翻起鱼肚白,祁二就把她叫起来了,她换上原来五婶给她的那套衣服,睡眼惺忪地跟着表哥出门。
离方家村最近的双河镇有十几里地,她想起昨天走那段路的经历就有点腿发软,但又不想让祁二觉得她娇气,只好硬着头皮走。
到了村口,祁二停住了脚步。在沈蔚疑惑的目光中,一辆牛车缓缓驶近。
她一脸惊喜地看向祁二,嫣然笑道:“谢谢表哥。”
为这一笑,祁二莫名觉得,这几十文钱花的值了。
牛车逼仄,除他们外还坐有两人,是一对中年夫妻。沈蔚挨着祁二坐下,身体随着车子行驶左右晃动着。
“啊!”
车轮压过一块石子,猛地颠了一下,沈蔚轻叫出声,没防备地向前一倾,眼见就要扑倒别人身上。
祁二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她,有力的双臂将她稳住,在别人看来,是一个拥她入怀的姿势。
沈蔚脸上一红,听见对面的中年女子打趣道:“没坐习惯吧?还好有你夫君在,前面那段路更难走。”
像是应了她的话,沈蔚刚想坐直,车子又一个颠簸,把她往祁二怀里送。她涨红了脸,也没心思去和别人解释两人的关系了,一手抓住车身,另一手则紧紧拽住祁二的衣摆。
祁二等她稍坐稳后,就松开了手,只是指间残留的触感犹在。他常年卖力干活,身上的肉紧实精壮,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软的身子。
好不容易挨到下车后,祁二的衣摆已经被攥出了深深的皱子。
双河镇虽远比不上京城繁华,却也热闹非凡,来往行人和商铺小贩让整条街看起来熙熙攘攘。
祁二带着沈蔚在街边吃了碗阳春面后,又领她到了布庄。
沈蔚这才明白祁二来镇上的目的,原来是要给她置办家用。
店铺老板娘见一大早就来了生意,连忙笑着起身迎客:“二位是要扯布还是买成衣?”
“成衣。”祁二指身边的沈蔚,“给她量量尺寸。”
“哎哟,这姑娘长得真标致!”老板娘对着沈蔚夸赞了一番,接着拿起皮尺给她量身,最后挑出套粉紫色的衣服给她。
“你生的白,这个颜色最衬了!”
沈蔚一看这个料子就知道不便宜,她伸手指着件粗布料子的:“给我拿那件吧!”
老板娘看了眼祁二,抿嘴一笑,“还是个疼人的。”
祁二又让沈蔚挑了一套后,两人才从铺子里出来。
他们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了床棉被和一些杂物,两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最后又乘着牛车回去。
有着早上那么一遭,这次沈蔚学乖了,一上车就坐好,双手牢牢抓住车身,断不可再往表哥怀里钻了。
回到家后时辰还早,祁二拿上两包镇上买的糕点,问沈蔚:“我去五婶家坐坐,你去吗?”
沈蔚之前生病期间,五婶帮了不少忙,后面又端好吃的给她补身体,她也该登门道谢。
“去。”
祁二家在村子的最边上,四周没什么人家,较近的就是五婶家了。
“五婶。”
五婶正和大儿媳于慧坐在院前剥花生,见祁二来了后忙让他们坐。祁二将手中的糕点递过去,五婶也没客气,笑着就收下了。
昨夜祁二来找她借钱,说是要把这个远来的表妹留下,她也没说好不好,只觉得祁二一个人过了那么久太苦了,有个人陪着他也不错。
“东西都买好了?”
“嗯。”祁二点点头,“五叔和阿全下地去了吗?”
“家里柴用完了,上山砍柴去了。”
于慧端着茶出来,笑着说:“知道二哥家来了个表妹,没想到生的这般娇俏。”
沈蔚害羞道:“嫂嫂过奖了,还要多谢你们一家的照顾,不然我怕还在病中。”
“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跟着祁二,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在这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们就是。”五婶大大咧咧地说。
聊着聊着,方武大叫着“娘”,从外面跑回来。
他手里拿着封黄色信笺,欢快道:“村长说有我们家的信。”
他看到祁二和沈蔚后,礼貌问了声好。
五婶一家都不识字,收到信后还得去找村里的老秀才帮忙看。
“蔚姐姐识字,让她看就好了。”方武接着又说:“上次她还写了我和二哥的名字,写得可好了。”
祁二闻言看了眼沈蔚。
“那就小妹帮忙念吧。”五婶道。
沈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信纸打开,缓缓念了出来。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拈着信纸边缘,目光专注,语调轻柔,吐字清晰。
听她不疾不徐念完后,祁二猛然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信是五婶远处的娘家寄来的,说的无非是些问候关心的话,最后提了句五婶父亲过寿,盼她有空去参加寿宴。
五婶听完后笑得合不拢嘴,在祁二们临走前还抓了把零嘴放两人手里。
沈蔚也挺开心,嘴角上扬,总算有件她能做好的事了。
回家路上,祁二一如既往的闷头走路,沈蔚跟在他身后。
“表哥,你想学认字吗?我可以教你。”沈蔚望着眼前挺直的身影,犹豫再三,出声问道。
“不用。”祁二毫不留情地拒绝。
“其实读书认字没那么难,每天学几个,够用就行了。”
她如今身无长物,唯有满腹学问,识字虽在这乡野之地没什么用处,可至少来日看信时,不必再假借他人之口。
前面的祁二陡然停住脚步,沈蔚没留神,一头撞到他背上,鼻头发酸,头顶传来表哥冷冽的嗓音。
“你若想教,就教方武吧。”
说完他继续走。
“我没别的意思。”沈蔚担心表哥曲解自己,急忙解释:“我绝不是嫌你,只是我觉得往后你出门,或是想做其他谋生,能认字总是好的。再说···啊”
田埂狭窄,她光顾着嘴上,脚下一空,歪身摔到了地里。
这块地的庄稼被收割不久,还留了切口整齐的半截在地上,她倒地时右手撑地,掌心恰好被划破条口子。
祁见回头见状,忙去扶她,发现她手上的伤后,正色道:“嘴上说个不停,路不好好走。”
沈蔚顾不上疼,仰着委屈的脸,眼神诚挚地看着祁二,“那表哥你学么?”
“最近忙,往后空了再说。”
这算是答应了,她借着祁二的力起身,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