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张扬且含着浓浓嘲笑的大笑声飘出窗子,将落在枝桠上的鸟雀都惊得四散飞离。
昭兰看着笑得跌在榻上起不来身的三姐,恼羞成怒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丢面,三姐你不许笑!”
公主府的奴仆都被打点好了,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在旁伺候着,看着出逃的宣阳殿下,一个个都当眼瞎。
笑够了,元昭云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看着小妹气鼓鼓的脸,忍不住捏了一把,明知故问道:“小妹大费周章过来,意欲何为?”
三姐有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昭兰被其这般盯着,竟破天荒的有些害羞。
她环着双臂,本是懒懒散散地倚在榻上,一听这话,神色一凛,抱着三姐的胳膊央求道:“三姐,我要找个男宠!”
昭兰这话掷地有声,听得殿中一众婢女下意识将头垂得更低了。
元昭云勾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少顷,七八个形貌俊美昳丽的小郎君出现在了大殿中,最大的不过弱冠,最小的才十五六岁。
眼睛瞅着那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十五岁少年,昭兰颇有种荼毒小孩子的错觉。
“这八个都是新得的,三姐还没碰过,模样还算不错,小妹若有看上的便自行带走。”
元昭云看着下方一行美貌的小郎君,面上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是一种同知音分享东西的喜悦。
下方的小郎君们被猝不及防叫过来,本还惴惴不安,如今听到兰陵公主的轻声笑语,面色变幻不定,半喜半忧。
他们既选了这条路,心中便没什么不甘的。
三公主入幕之宾甚众,他们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了,且能不能得宠还不一定呢。
宣阳殿下便不一样了,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姑娘,若是得了她的青眼,头一个的份量还是无比可观的,兴许自己足够有本事,入了宣阳殿下的眼,驸马都是可以搏一搏的。
然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欲将宣阳殿下许给戍守边关的魏家子,虽说一来二去地有些丢脸,但如今那魏大将军要入京觐见了,那宣阳殿下与魏家子的婚事……
这些小郎君们既想要泼天的富贵,又害怕随之而来的祸患,一时间内心挣扎不已。
但是,富贵险中求。
想通了这一点,这些小郎君们便不再纠结,多数都扬着一张俊脸朝着上首的宣阳殿下灿笑,希望是自己能得了这一番运道。
然期待了许久,眼看着宣阳殿下那一双妙目在他们身上游离着,然神色却是意兴阑珊,一行人,心神乱了起来。
“怎么,没有中意的?”
元昭云看出了小妹的意思,诧异地问道。
虽说她这几个新来的不是什么上品,但也算是放在人群里极为出挑的郎君,竟一个都没瞧上?
“这样瞧着,也瞧不出什么子丑寅卯的。”
说实话,昭兰以前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看脸的肤浅姑娘,但在这几个小郎君面上绕了一圈,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照理说,这几个小郎君已然算是模样不错的了,然昭兰瞧着竟一点兴趣也没。
是她眼光太挑剔了?
“既这样看不出,那便让他们展示一番,如何?”
昭兰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想看看这群小郎君能有什么吸引人的本事。
吟诗、作画、抚琴,健舞,甚至还有个小郎君居心叵测地邀她手谈一局,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然后洋洋自得地对她拱手作揖,自信满满地说一声:“殿下,承让了。”
昭兰脸都绿了,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回到了位置上。
这人确定是来讨她欢心的吗?
既是这般,不应当在棋盘上不着痕迹地让着她,使她赢了此局才是。
昭兰不是很擅长下棋,不似二姐,时常能与父皇博弈一番。
接了这个邀请时,昭兰心里就想着对方能识趣些让让她,没想到结果全然不同,对方可谓是大展雄风,她输得凄凄惨惨。
他大概是想告诉自己他的棋艺有多出色,可昭兰是在找男宠,又不是找棋手。
真是脑子少了根筋的玩意。
时间在渐渐流逝,待到昭兰将八个郎君的才能全部看完,天色也暗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三姐,再不回去便露陷了,就不在这里用饭了。”
昭兰想起如今自己的窘迫境况,唉声叹气道。
元昭云是个聪明人,见小妹这副仍旧恹恹无力的模样,便知这几个郎君还是没能入眼,挥挥手,让几个心有不甘的小郎君退下了。
“竟还是一个都没瞧上,小妹,你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了吗?”
寻个男宠而已,在元昭云看来,形貌俊秀,性情合宜便可,小妹何故如此谨慎?
见三姐纳闷的神色,昭兰满脸认真道:“不瞒三姐,我觉得这些郎君还是不够俊俏,且最重要的是,我心思澄澈的儿郎,然他们眼中全是利欲,我不太喜欢。”
虽然昭兰姐妹几个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但因为上一辈没有什么龃龉,都是在感情上通透豁达的女子,因而她们姐妹五个自小感情便融洽,有话也不必藏着掖着。
元昭云立即就懂了,笑弯了眼眸道:“所以小妹想要的是心思单纯的良家少男?”
虽然用词有些不妥,但意思却传达得很到位,昭兰脸红了红,如小鸡啄米一般应了。
“正是,正是。”
元昭云思索片刻,便拍案决定道:“那这样,今日天晚了,下回,下回三姐带你去国子监那边瞧瞧,里头除了些尾巴翘到天上的权贵子弟,还有些寒门出身的好苗子,还有蓝玉阁那边,总有些未被污浊的清倌,到时候咱们慢慢瞧~”
昭兰听了自是心花怒放,脆生生应了一声好就要回去。
忽地想起了一个重中之重的事情,昭兰回头,捧着三姐的手,双眸亮闪闪道:“三姐,我日后逢双数出来,你记得派车辇到北宫墙那边接我,要不然妹妹的腿会走废掉的。”
有些受不了小妹这般黏糊糊的模样,敲了一下昭兰的额头,故作嫌弃道:“知道了,外头车给你备好了,快回去吧。”
昭兰美滋滋地同三姐告别,还顺带顺走了三姐那柄孔雀翎羽的扇子。
起先昭兰同四姐交代过了,回去便不用等她了,毕竟有了三姐助力,元昭灵更加放心了。
然也是巧了,两姐妹又在狗洞前相遇了。
两人一个接一个狼狈地从狗洞钻回去,一路上相伴回去,又将口供对了一番。
四姐心血来潮,要向她学舞,便是昭兰给自己提前找好的理由。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事情完全没有被发现,昭兰这一夜睡得极其香甜。
……
夜幕漆黑如墨,点缀着细碎的星子,还有一轮长月。
密州城外,一处进入金陵必经的山峦中,一队人马在此歇脚,粗粗数去,大约也是百十号人。
一簇簇火堆燃起,将夜里最后一丝寒意也驱散开来。
其中,最靠近歪脖子老树的一个火堆前,独自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神色端肃的中年人,那气度瞧着便不是寻常小将。
此刻,他正满脸认真地烤着手中的山鸡,偶尔抬头见,面上闪过焦灼,似乎在等什么人。
忽地,远处一阵骚动,似是一群人欢声笑语着过来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行着,肩上手上大多都扛着或者提着东西,看起来收获颇丰。
“将军,少将军回来了,打了好多猎物,几头狼,还有狍子,今夜有口福了!”
一个小将先行跑过来打了一声报告,虽看不清脸,但听着话语便知其情绪的兴奋。
中年人嗯了一声道:“知道了,让厨子收拾,把少将军叫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是,将军。”
那小将得了话,立即往回跑了。
不多时,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朝着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一只刚处理好的兔子。
夜色浓重,看不清少年人的五官眉眼,只有那充斥着蓬勃力量的挺拔身躯被朦胧的火光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走动时夜风猎猎。
“给你烤了只山鸡,趁热吃。”
眼看着少年人三两下将兔子串起架在火上,魏戍话语淡淡。
自家这小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常年活跃在沙场上的健儿,胃口一向大得很,一只山鸡哪里够填饱肚子,自是要加餐的。
“嗯,知道了。”
一阵夜风吹来,不冷,但吹得少年声音有些飘忽。
一行人正是从朔州赶来觐见天子,为太后贺寿的魏家父子。
跋涉了近一个月,终于靠近了金陵城,只要翻过这座山,便是金陵地界。
魏戍觉得,也是时候好好叮嘱一番了。
“如果顺利,明日便能抵达金陵城,面见陛下,为父知你心中不甘愿,也不愿迎娶宣阳公主,但难保公主便是你的良人也说不定。”
“为父虽恪守你娘临去前的遗愿,让你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活在世上,然陛下不放心咱们,若是你能与宣阳公主结为夫妻,自是皆大欢喜,但若果真不合意,那为父便另想法子向陛下展现我们父子的忠心。”
除了火焰的噼啪声,便是少年人大口咀嚼山鸡骨肉的声响,听着再认真不过了。
魏戍耐心平静的话语被夜风送到魏泫耳中,他虽有些郁闷烦躁,但还是含糊地应了下来。
“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歇歇吧。”
顺势将兔肉翻了个面,撒了些盐巴,魏泫敛下神色,既是沉默,也是沉思。
良人?公主?
魏泫觉得这两者之间压根就不会共通,天家千娇万宠养出来的金枝玉叶,怕是他生气时瞪一眼都得被掉眼泪,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喜好,他不大想娶。
然对着自家老子严肃的神色,他也不想去说些讨嫌的,只低头撕着肉。
觉得腻了,便大口饮着从朔州带来的烈酒,一口下去,那热辣辣的感觉,魏泫浑身都舒爽了起来。